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尽管幼稚点吧

黑鸟

楚稼君死后的很多年里,他总会梦见一只鸟,纯黑的鸟,眼睛红如一滴血,尾羽有半个身体那么长。黑鸟几乎出现在每个梦里,有时绕着他转,有时停在他身上休息,一次他梦见枪战,一群悍匪,子弹像暴风雨席卷而来,那一拃长的黑鸟挡在他身前,翅膀变得巨大无比,足足把他裹住,保护在里面。梦里他没有痛觉,但鸟受伤了,大片的血从它的羽翼下渗出来,它飞不起来了,一定很疼。他把鸟抱起来带走,黑鸟又变回那么小,奄奄一息地躺在他手里,他想帮它疗伤,鸟竟然开口说话了,它说,来不及了。他说,怎么就来不及?!鸟说,别担心,我去找你。说完他就醒了,惊魂未定,这才发现又是梦。定了定神,他听见窗外传来一阵敲击的声音,这是七楼。他走到窗边,看见窗外有一只鸟,正用喙敲着玻璃。他把鸟放进来,纯黑的鸟,眼睛红如一滴血,尾羽有半个身体那么长,和刚刚梦里的一模一样。黑鸟累了,很快乖巧地躺在他手里睡着了。他用手感受着这个小生命,柔软,炽热,是一只年轻的鸟啊。

此后的每一天,他都带着鸟出门,上班,下班,否则黑鸟也会想办法溜出来,非得跟着他不可。奇怪的是,竟然没有一个人对此表示异议,甚至惊讶的表情都没有,好像所有人都默认了这只鸟的存在。黑鸟很好养,即使他这样从来没养过鸟的人也能轻松应对,它不吵,不闹,也不吃东西,每天就站在他肩上呆着,有时候绕着他脑袋飞几圈。一个大雨之夜,他站在窗前,雨水奔涌,让已经填埋的河道好像回到了从前。他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,曾经有一个人坐在对面,跟他说,人体的组成就像啤酒的配料表,水,还有些杂七杂八的东西,糅在一起就凑成了个人。黑鸟不停地啄着玻璃,他把窗户打开,冰冷的雨水淋在脸上,鸟回头看了他一眼,飞进雨里不见了。

那个眼神是告别的意思。他知道,也知道离开是鸟的自由。人和人遇见,总要分开,人和鸟也是,这是经过验证的宿命论,谁也留不住。很长一段时间,黑鸟都没有再回来,他也没有再梦见黑鸟,关于它的一切都消失了,好像这只鸟从未出现过一样。他开始失眠,常常精神恍惚,甚至怀疑黑鸟是不是他凭空幻想出来的,要不别人怎么从未问过它的事?有一天他否决了这个猜想,在窗户缝里他找到了一根羽毛,纯黑色,是鸟的羽毛,他把这根羽毛放在枕头下面,沉沉睡去。

他终于又梦见了黑鸟。梦里有一场狂风,风的中央是黑鸟,黑鸟管他要一样东西。他把羽毛递过去,鸟说,不是这个,这是留给你的。他说,那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。鸟说,给我。他说,可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你。鸟说,你答应给我的!他说,你到底要什么东西?鸟说,□□。风越来越大,刀割一般锋利而冰冷,他不得不闭上眼睛,呼啸声中根本听不清那个词。最后一眼里,他看见黑鸟的脑袋似乎有一个洞,只不过洞是黑色的,很不明显,之前才没有发现。洞里冒出血,很多很多血,把黑鸟染成红色,风挟着它越飞越远。他说,你要去哪?鸟说,我要走了。他说,你不带我走吗?鸟说,我想带你走的。但黑鸟用纤薄的翅膀把他送了出去。再睁开眼睛的时候,黑鸟静静地窝在他心口的位置,没有温度,已经死了。它变得比一开始还要小,小了很多,他把鸟捧在手里,忽然想起来它要的那个东西。他在一个玻璃可乐瓶下面,发现了一把压着的钥匙,他把钥匙夹碎了放进可乐瓶里面。那黑鸟小得正好能通过瓶口,他把鸟也放了进去。过了很久,鸟在碎灰渣里变成了黑色的烟,从瓶口流出来,如墨汁在水里那样弥漫,渐渐化了个人影,年轻,长发,熟悉的眼睛。当他完整地站在窗前的时候,天已经蒙蒙亮了,窗外有粉色的初霞。

他把可乐瓶里的碎片倒出来拼好,绕在手指上转着圈玩,然后笑盈盈地说,好久不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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